文/刘小连

我的亲生父亲英年早逝，亲生母亲迫于生活压力，竟把刚出生不久的我用破棉袄一裹，扔在荒郊野外后就跟人走了。当时正是深冬清晨，我很快就被冻得哭不出声音，只剩下了微弱的一口气。幸亏习惯起大早去摘菜的养母发现了我，她急忙把我抱回家里烤火笼、喂姜汤，经过好一番折腾，才把我抢救过来。

养母自己没有亲生儿，但有一个已出嫁的亲生女，最小的外甥女都跟我同龄了。养父的亲兄弟也有三个儿子，其中一个儿子已经过继到养父的名下。因此，左邻右舍闻讯顿时议论纷纷，都说养母简直是打坏了脑筋，五十多岁了何苦要自找麻烦去捡别人的弃婴？操这份闲心，花这笔闲钱，还不如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，何愁百年归仙后没人埋？养母听他们如此这般一说，开始也有点动摇，只因见我可怜，性命关天，最终还是不顾闲言碎语毅然收养了我。

但我实在不争气，从小就疾病缠身，而且穷人装富相，嘴巴爱挑食，尤其厌吃葱和蒜。养父忍无可忍：“难道葱蒜是耗子药，吃下去会毒死你呀？真是祸胚、抽债鬼！”并威胁我如果不改邪归正，就要“从哪里来，到哪里去”。养母举起一双筷子当武器，直指养父光秃秃的脑门：“你这茄子树下搁老的，跟细闺妮子较什么劲啊！”每次吃饭前她都要从菜碗里精挑细选，单独给我一份“特供”，后来炒菜时干脆不放这几样香料了，害得养父哑巴吃黄连，有苦难言。

那时我们村的交通很不方便，在我们家与村小一公里半路程之间，就横隔着两条没有桥、只有跳石的大河，整个小学求学阶段全靠养母扶着、背着我走过。记得念小学二年级那年春季，由于连绵大雨引起山洪暴发、河水暴涨，养母硬是接连几天让我骑着她的肩膀、抱着她的脖子，趟过齐腰深的洪水送我上学、接我回家。在流速最急、水位最深的那天，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一般地落在了安全的河岸，却见养母已被急流冲向了下游几十米远，直到抱着了一根木头才逃过一劫。

为了筹钱供我吃穿用度和念书，养母起早贪黑、自酿自卖在圩场上摆了一个水酒摊。那时物价普遍很低，一碗水酒只卖一毛钱，各种税费却不低，每月要上缴二十多元钱。养母坚持采用上等糯米精心酿制，绝不羼水兑酒精添加色素，待人接客又很热情厚道，尽管挣不到大钱，但生意的确要比同行好很多，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也比一般人家优越得多。然而好景不长，我上初中二年级那年，过继给养父的哥哥在福建挖煤炭遇难，养父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，养母天天以泪洗脸，竟把一只眼睛哭瞎了。

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，令我伤心欲绝、内疚不安，办完养父的丧事后，我执意要辍学外出打工，自食其力。养母见劝不住我，只得让步，希望我女承母业协助她卖酒，但我又不屑干。“傻孩子，老妈吃的盐巴比你吃的大米还多，你现在翅膀不够硬就不听老人言了，将来一定会后悔的，你以为外面有宝捡啊！”养母一声长叹，黯然收起了苦心经营多年的水酒摊。临出远门前，她还是对我放心不下，千叮咛、万嘱咐，巴不得把她的人生经验教训和盘托出：“在家千日好，出门半朝难。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……”

果不其然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也很无奈，由于我学历低，在家又娇生惯养，缺乏社会实践经验，干起活来笨手笨脚，老是出差错，以至于跳槽变换了几份工作，试用期未满就被人家赶了出来。走投无路之际，一个所谓的老乡趁机“落井下石”，靠着花言巧语和小恩小惠骗取了我的信任，稀里糊涂就跟他合租同居在了一起。随着大女儿的降生，他的狐狸尾巴也暴露无遗，本来就入不敷出，可他吊儿郎当，抽烟、酗酒、赌博样样都来，往往一言不合，就对我大打出手。此时此刻，我才真正领悟到了养母的良苦用心，不禁后悔得直掉眼泪。

熬清受淡给女儿喂了半年的奶水后，我终于下定决心“净身出户”跟他分手，但他的父母都不在了，老家也没有其他靠得住的亲属。大人有错，小孩无辜，我想不出别的办法，只好带回娘家向养母求助。养母得知原委，竟然没有一句怨言，反而劝我：“大家都是命，半点不由人，既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，你就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吧。看得出他也是个缺少教养的苦命孩子，只要以后能改就还有希望。”把女儿安顿妥当，解除了后顾之忧，我没有交给养母一分钱又再次外出。谁知我前脚刚出门，后脚就来了一伙计生所的“临时工”，横抢武夺硬逼着养母代罚了三千元所谓的社会抚养费。

在养母的通融协调和现实生活的磨砺倒逼下，我和老公重归于好、逐渐成熟，通过努力补办了结婚登记手续，给孩子们上了户口，正式回到夫家定居。而养母因长期操劳过度、省吃俭用，身体每况愈下，精神日见孤独忧郁。我和姐姐都有意接她到自己家里供养，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拖累我们，宁愿选择去了敬老院。在敬老院仅住了一年半，她的病情突然恶化，好几次晕倒在地，送去医院一检查，已经到了子宫癌晚期。2014年清明节前夕，养母留下了两万多元存款、四千多元现金，连同我这辈子注定偿还不了的大恩深情，只化作一缕青烟、一撮微尘，飘飘荡荡消失在高天厚地之间……